《中国现当代文学》课程教学资源（阅读文本）第十四章 小说（二）萧红-生死场

生死场

生 坊 一九三五年初版时作者自己设计封面

一麦 场 一只山羊在大道边喵嚼榆树的报端。 城外一条长长的大道，被检树荫蒙蔽着。走在大道中，象是 走进一个动荡遮天的大伞。 山羊嘴嚼输树皮，靴沫从山羊的胡子流延着。被刮起的这些 黏祩。仿佛是胰子的泡沫，又象粗置浮游着的丝条，黏沫挂满羊 腿。榆树显然是生了疮疖，榆树带着偌大的疤痕。山羊却睡在荫 中，白囊一样的肚皮起起落落. 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骏走。在草帽的盖伏下，象是一棵大 形的菌类，捕蝴蝶吗？捉蚱虫吗？小孩在正午的太阳下。 很短时间以内，跌步的农夫也出魂在菜田里。一片白莱的颜 色有些相近山羊的颜色。 毗连着菜田的南端生着背德的高粱的林。小孩钻入高粱之群 里，许多穗子被意着，从头顶坠下来，有时也打在脸上。叶子们 交结着响，有时刺痛着皮肤。那里是绿色的甜味的世界，显然凉 爽一些。时间不久，小孩子争斗着又走出最末的那棵植物。立刻 ”本篇最初以《麦场》（之 之二)为.连裁于1934年4月20日至6月17日哈 尔滨《国际物报》副刊《国际公婚为，此即《生死场为之前两 《菜围》。《生死场为全稿134年8月完于膏岛，195年2月上海容光书店初 版，编为“奴来丛书”之三，鲁五作序： 这部中离小说，为最早反陕“九一八”前盾东北人民生活与斗争的代表作品，也 是萧红的成名之作，曾收入《萧红选與》，196年版。 ◆118

太阳烧着他的头发，急灵地他把帽子扣起来。高空的蓝天，遮覆 住菜田上闪滚着的阳光，没有一块行云。一株柳条的短枝，小孩 夹在腋下，走路他的两腿膝盖远远地分开，两只脚尖向里勾着， 勾得腿在抱着个盆样。跌脚的农夫早已看清是自己的孩子了，他 远远地完全用喉音在问着： “罗圈腿，唉呀1.不能找到？” 这个孩子的名字十分象征着他。他说：“没有。” 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经过这条短道，前面 就是二里半的房资，他家门前种着一株杨树，杨树翻摆着自己的 叶子。每日二里半走在杨树下，总是听一听杨树的叶子怎样响，滑 一看杨树的叶子怎样摆动。杨树每天这祥.他也每天停脚。今 天是他第一次破例，什么他都忘记，只见趺脚跌得更深了【每一 步象在踏下一个坑去。 土屋周围，树条编做成墙，杨树一半荫影洒落到院中，麻面 婆在荫影中洗溜衣簑。正午田圃间只留着寂静，推有蝴蝶们为着 花，远近地翩飞，不怕太阳烧毁它们的翅膀。一切都回藏起来， 一只狗也寻着有荫的地方睡了！虫子们也回藏不鸭1 汗水在麻面婆的脸上，如珠如豆，渐渐侵着每个麻痕而下流。 麻面婆不是一只蝴蝶，处生不出磷膀来，只有印就的麻痕。 两只蝴螺飞戏着闪过麻面婆，她用湿的手把飞着的蝴辨打下 来，一个落到盆中溺死了！她的身子向前继续伏动，汗流到嘴了， 她舐尝一点盐的味，汗流到眼睛的时候，那是非常辣，她急切用 湿手揩拭一下，但仍不停地洗濯。她的眼睛好象哭过一样，揉擦 出脏污可笑的圈子，若远看一点，那正合乎戏台上的丑角，眼睛 大得那样可怕，比起牛的眼睛来更大，而且脸上也有不定的花 纹。 ·114·

土房的窗子，门，望去那和洞一样。麻面婆踏进门，她去找 另一件要洗的衣服，可是在杭上，她抓到了日影，但是不能拿起， 她知道她的眼睛是舉花了【好象在光明中忽然走进灭了灯的夜。 她休息下来，感到非常凉爽。过了一会在席子下面她抽出一条自 己的裤子。她用祥子抹着头上的汗，一面走回树荫放者盆的地方， 她把裤子也浸进泥浆去。 裤子在盆中大薇还没有洗完，可是搭到篱墙上了！也许已经 洗完？麻面婆的事是一件跟紧一件，有必要时，她放下一件又去 做别的。 邻屋的烟筒，浓烟冲出，被风吹散荐，布满全院。烟迷着她 的眼睛了！她知道家人要回来吃饭，慌张着心弦，她用泥浆泛过 的手去谛角拿茅草，她贴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的手 从来没用清水洗过。她家的烟筒也骨着烟了。过了一会，她又出 来取柴，茅草在手中，一半拖在地面，另一半在围裙下，她是拥 着走，头发飘了满脸，那样，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母熊带着草 类进洞。 浓烟避住太阳，院中一篓幽暗，在空中烟和云似的： 篱墙上的衣裳在滴水滴，蒸着污浊的气。全个村庄在火中窒 息。午间的太阳权威着一切了！ “他妈的，给人家偷着走了吧？” 二里半跌脚厉害的时候，都是把屁股向后面料著，跌出一定 的角度来。他去拍一拍山羊睡觉的草糊，可是羊在哪里？ “他妈的，谁偷了羊.混账种子！” 麻面婆听着丈夫骂，她走出来凹着眼睛： “饭晚啦吗？看你不回来，我就洗些个衣裳。” 让麻面婆说话，就象让猪说话一样，边许她喉咙组织法和猪 ·115-

相同，她总是发着猪声。 “唉呀！羊罢啦！我骂你那个傻老婆干什么？” 听说羊丢，她去扬翻柴堆，她记得有一次羊是钻过柴堆。但， 那在冬天，羊为着取曖。她没有想一想，六月天气，只有和她一 样俊的羊才要钻柴推取股。她翻着，她没有想。全头发洒着一些 细草，她丈夫想止住她，何她什么理由，始始终不说。她为着婴 作出一点奇迹，为着从这奇迹，今后要人滑重她，表明她不傻， 表明她的智慧是在必要的时节出现，于是象狗在柴堆上要得疲乏 了」手在扎着发间的革杆，她坐下来。她意外地感到自已的聪明 不够用，她意外地对自己失望。 过了一会邻人们在太阳底下四面出发，四面寻羊：麻面婆的 饭锅骨着气，但，她也眼在后面。 二里半走出家门不远，過见罗图腿，孩子说， “爸爸，我饿1” 二里半说：“回家去吃饭吧1” 可是二里半转身时老婆利一镯稻草似地跟在后面。 “你这老婆，来干什么？领他回家去吃饭。” 他说養不停地向前映走。 黄色的，近黄色的麦地只留下短短的根苗。远看来麦地使人 悲伤。在凌地尽端，井边什么人在汲水。二里半一只手遮在眉上， 东西跳望，他忽然决定到那并的地方，在井沿看下去，什么也没 有，用并上汲水的桶子向水底深深地深试，什么也没有。最后，纹 上水桶，他伏身到井边喝水，水在喉中有声，象是马在喝。 老王婆在门前草场上休息： “麦子打得怎样啦？我的单丢了1为 ·116+

二里半背色的面孔为了要羊更背色了 咩.咩.单叫？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 林萌一排砖车经过，车夫们哗闹着。山羊的午睡醒转过米，它 迷花着用犄角在周身别毛.为者树叶绿色的反映，1羊变成浅黄。 卖瓜的人在道旁自己吃瓜。那一排砖车场起淮般的灰尘，从林荫 走上进城的大道。 山羊寂爽着，山羊完成了它的午医，完成了它的树皮餐，而 归家去了。山羊没有归家，它经过每探高树，也听遍了每张叶子 的哪鸣，山羊也要进城吗？它奔向进城的大道。 咩.咩，羊叫？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二里半比别人叫 出来更大声，那不象是羊叫，象是一条牛了！ 最后，二里半和地邻动打，那样，他的帽子，象断了线的风 筝，飘摇着下降，从他头上职摇到远处， “你踏碎了俺的白菜！一一你.你.” 那个红脸长人，象是魔王一样，二里半被打得眼晴晕花起来， 他去抽拔身边的一棵小树，小树无由地被害了，那家的女人出来， 送出一支搅酱缸的耙子，粑子漏着酱。 他君见粑子来了，拔着一棵小树跑回家去，草帽是那般孤独 地丢在井边，草辑他不知戴过了多少年头。 二里半骂脊娄子，“混蛋，谁吃你的焦饭！” 他的面孔和马险一样长。麻面婆惊檀着，带着愚蠹的举动， 她知道山羊一定没能寻到。 过了一会，她到饭盆那里哭了！“我的.羊，我一天一天 限喂.大的，我抚摸着长起来的！” 麻面婆的性情不会抱想。她一遇到不快时，或是丈夫骂了她， 或是邻人与她拌嘴，就连小孩子们扰须她时，她都是象一摊蜡消 ·117e

融下来。她的性情不好反抗，不好争斗，她的心象永远贮藏着悲 哀似的，她的心永远象一块衰弱的白棉。她哭抽者，任意走到外 面把晒干的衣裳搭进来，但她绝对没有心思注意到羊。 可是会旅行的山羊在草棚不断地搔痒，弄得板房的门扇快要 掉落下来，门扇摔摆地响著。 下午了，二里半仍在杭上丝者。 “妈的，羊丢了就丢了吧！留着它不是好兆相。” 但是妻子不晓得养羊会有什么不好的兆相，她说： “哼1那么白白地丢了？我一会去找，我想一定在高梁地里。” “你还去找？你别找啦！丢就丢了吧！” “我能找到它晚！” “唉呀：找羊会出别的事理！” 他脑中回旋着挨打的时侠，一一草帽象断了线的风筝飘播着 下落，酱粑子谪着酱。快抓住小树。快抓住小树。.二里半心 中醒着这不好的兆相。 他的妻不知道这事。她朝向高粱地去了：蝴蝶和别的虫子热 闹着，田地上有人工作了。她不和田上的妇女们搭话，经过留者 根的麦地时，她象微点的爬虫在那里。阳光比正午钝了些，虫鸡 渐多了多新飞渐多了！ 老王婆工作利余的时间，尽是述说她无穷的命运。她的牙齿 为着述说常常切得发响，那样她表示她的愤银和潜怒，在星光下， 她的脸纹绿了些，眼睛发青，她的眼睛是大的圆形。有时她讲到 兴奋的话句，她发着嘎而没有曲折的直声。邻居的孩子们会说她 是一头“猫头鹰”，她常常为着小孩子们说她“猫头度”而愤激， 她想自已怎么会成个那样的怪物呢？象碎着一件什么东西似的， 她开始吐爽。 ·118·

孩子们的妈妈打了他们，孩子跑到一边去哭了1这时王婆她 该终止她的讲说，她从窗洞爬进屋去过夜。但有时她并不注意孩 子们哭，她不听见似地，她仍说着那一年麦子好，她多买了一条 牛，牛又生了小牛，小牛后来又怎样？.她的讲话总是有起有落； 关于一条牛，她能有无的言词：牛是什么颜色？每天要吃多少 水草？甚至要说到牛睡觉是怎样的姿势。 但是今夜院中一个讨厌的孩子也没有，王婆领着两个邻妇，坐 在一条喂猪的槽子上，她们的故事便流水一般地在夜空里延展开。 天空一些云忙走，月亮陷进云围时，云和烟样，和煤山样， 快要燃烧似地。再过一会，月亮埋进云，四面听不见蛙鸣，只 是萤虫闪闪着。 屋里，象是洞里，响起鼾声来，布遍了的声波旋走了满院。 天边小的闪光不住地在闪合。王婆的故事对比着天空的云： “.一个孩子三岁了，我把她摔死了，要小孩子我会成了 个废物。.那天早晨.我想一想！.是早展，我把她坐在 草堆上，我去限牛多草堆是在房后。等我想起孩子来，我陶跑去抱 她，我看见草推上没有孩子多我看见草堆下有铁犁的时候，我 道，这是恶兆，偏偏孩子跌在铁犁一起，我以为她还活着呀！等 我抱起来的时候.啊呀！” 一条闪光裂开来，看得清王婆是一个兴奋的幽灵。全麦田， 高粱地、菜園，都在闪光下出现。妇人们被惶惑着。象是有什么 冷的东西，扑向她们的脸去。闪光一过，王婆的话声又连续下 去： “.啊呀！.我把她丢到草堆上，血尽是向草堆上流呀1 她的小手颤颤着，血在置者汽从鼻子流出，从嘴也流出，好象喉 管被切断了。我听一听她的肚子还有响，那和一条小狗给车轮压 119

死一样。我也亲眼看过小狗被车轮轧死，我什么都霜过。这庄上 的谁家养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养下来，我就去拿着钩子，也许 用那个掘菜的刀子，把孩子从娘的肚里硬搅出来。孩子死，不算 一回事，你们以为我会攀跳着哭吧？我会豪叫吧？起先我心也觉 得发题，可是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 滴眼泪都没淌下。以后麦子收成很好，麦子是我割倒的，在场上 一粒一粒我把麦子拾起来，就是那年我整个秋天没有停脚，没讲 闲话，象连口气也没得喘似的，冬天就来了！到冬天我和邻人比 者麦粒，我的麦粒是那样大呀！到冬天我的背曲得有些厉害，在 手里章着大的麦粒。可是，邻人的孩子却长起来了！.到那时 候，我好象忽然才想起我的小钟。” 王婆推一推邻妇，荡一荡头： “我的孩子小名叫小钟呀？.我接连着熬苦了几夜没能睡， 什么麦粒？从那时起，我连麦粒也不怎样看重了！就是如今，我 也不把什么看重。那时我才二十几岁。” 闪光相连起来，能言的幽灵默默坐在闪光中。邻妇互望者， 惑到有些寒冷。 狗在麦场张狂着咬过来，多云的夜什么也不能告诉人们。忽 然一道闪光，看见的黄狗卷者尾巴向二里半叫去，闪光一过，黄 狗又回到麦堆，草茎折动出细微的声音。 “三哥不在家里？” “他睡着哩！”王婆又回到她的默默中，她的答话象是从一 个空瓶子或是从什么空的东西发出。猪相上她一个人化石一般地 留誓。 ·“三哥！你又和三瘦闹嘴吗？你常常和她闹嘴，那会敢坏了 平安的日子的。” ·120·